摘要:1880年10月23日,天津桐达李家诞下一名男婴,幼子初临人世放声啼哭之时有喜鹊口衔松枝飞进李宅——人说,这是佛赐祥瑞。
文丨青野·作家野史
生命走到尽头之际,回望过往种种,总是遗憾更为明晰。
那几日,他眼中常常有泪。
暮秋时节的定慧禅寺更显幽邃,寂静之中他恍惚听见有人问道:你这一生,到底如何。
他唤随身侍奉的弟子扶他起床,研墨提笔,用最后一点力气写下四个大字——悲欣交集。
中国现代话剧的开端始于一豪门公子,公子钟情戏剧却是始于一柳巷名伶。
1880年10月23日,天津桐达李家诞下一名男婴,幼子初临人世放声啼哭之时有喜鹊口衔松枝飞进李宅——人说,这是佛赐祥瑞。
老父李筱楼甚喜,赐名李文涛,字叔同。
鼎食之家,少年早慧。
他8岁攻《四书》、9岁学训诂,13岁读《尔雅》,15岁已能作诗——“人生犹似西山日,富贵终如草上霜”。
转眼李三爷已成翩翩少年郎,初谙情事的他倾心于一梨园戏子,名为杨翠喜。
一个是多情才子、一个是绝色佳人,两人台上台下相望,戏散提灯执手。
只是世间好物不长久,彩云易散琉璃脆。人与人之间总是萍水相逢易,与子偕老难。
百日维新时,他赞同康、梁“老大中华非变法无以图存”的主张,曾私刻:“南海康君是吾师” 一印。变法失败,作为当局者眼中的逆党,他被迫避祸于沪上,并遵奉母命与一津门茶商之女结婚。
而美人名伶杨翠喜则被官僚看中,献礼于庆亲王之子,后又嫁给一商人做妾。红颜多舛、郁郁一生。
错失佳缘,李叔同寄情声色。
上海滩纸醉金迷,他是燕市中一多情浪子,与歌郎金娃娃,名妓谢秋云、朱慧百、李苹香等人交往甚是密切,风流韵事不断。
然而“佛赐祥瑞”者终究和其他游走于酒池肉林的纨绔子弟、平庸之辈不同,天才有天才的命运。
1905年,经受丧母之痛的李叔同于无常中见真谛。决心不再蹉跎年华,虚度生命,于是便独自乘船东渡日本,开始求学之旅。
上海滩虽声色犬马,但终究不敌艺术的无穷魅力。
来到东京美术学校之后,李叔同专攻油画的同时学习音乐,并与留日的曾孝谷、欧阳予倩、谢杭白等创办了“春柳剧社”。
李叔同一生钟情艺术,但并非不问国事。
春柳社成立之后不久,苏北发生洪水灾害。李叔同和曾孝谷连夜在当时的清国留学生会馆召开紧急会议,决定举行“赈灾游艺会”筹募善款。
由于情况紧急,时间仓促,李叔同不得不亲自上阵,男扮女装饰演玛格丽特。
此举哪怕放到今日,也是先锋中的先锋,现代中的现代。
《茶花女》公演之后,日本文化界为之一震。有评论家说:这是“在中国放了新剧的烽火”。
于是,这位从津门故里走出的宅门逆子在话剧舞台上留下婀娜倩影的同时,也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话剧第一人。
1910年李叔同回国,任天津北洋高等工业专门学校图案科主任教员。翌年任上海城东女学音乐教员。
1912年任《太平洋报》文艺编辑,兼管副刊及广告,并同柳亚子发起组织文美会,主编《文美杂志》。同年10月《太平洋报》停刊,应聘任浙江两级师范学校音乐图画教师。
1915年任南京高等师范美术主任教习。在教学中他提倡写生,开始使用人体模特,并在学生中组织洋画研究会、乐石社、宁社,倡导美育。
(1920年发表在《美育》杂志上《女》)
多才多艺的李叔同精通各类艺术,在诗文、绘画、戏剧、篆刻方面都颇有建树。
正如丰子恺评价自己的这位恩师——“好比全能的优伶:起老生像个老生,起小生像个小生,起大面又很像个大面……”
面对这样一个全才,就连一生冷傲的张爱玲都颇为敬仰——“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,我从来不是的,至少,在弘一法师寺院转围墙外面,我是如此的谦卑。”
是的。所谓“弘一法师“,正是李叔同。
鲁迅评贾宝玉——“悲凉之雾,遍被华林,然呼吸而领会之者,独宝玉而已。”
人一旦领会世间万物“都是捕风,都是虚空”之后,到底难留红尘俗世。
1918年8月19日,李叔同又有一惊世之举——辞去教职,在杭州虎跑寺剃度为僧,法号弘一。
此后二十六年,弘一法师断绝俗世往来,每天只食一餐,仙风道骨,孑孑而行。
黄炎培在文章中曾写过李叔同夫人与友人去庙里探望他的事情。
三人远道而来,同已是弘一法师的李叔同一起吃了一顿素饭。然而昔日夫妻久别重逢,席间却始终相对无言。
“三人有问,叔同才答,终席,叔同从不自动发一言,也从不抬头睁眼向三人注视。饭罢,叔同即告辞归庙,雇一小舟,三人送到船边,叔同一人上船了。船开行了,叔同从不一回头。但见一浆一浆荡向湖心,直到连人带船一齐埋没湖云深处,什么都不见,叔同最后依然不一顾,叔同夫人大哭而归。"
李叔同出家前曾给妻子留信:“做这样的决定,非我寡情薄义,为了那更永远、更艰难的佛道历程,我必须放下一切。我放下了你,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。这些都是过眼云烟,不值得留恋的”。
此后余生,他无情作别爱妻,却懂得疼惜蝼蚁之命。
他负了尘世,但始终未负自己的佛心。
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晚风拂柳笛声残,夕阳山外山。
天之涯,地之角,知交半零落。一壶浊酒尽余欢,今宵别梦寒。
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问君此去几时还,来时莫徘徊。
天之涯,地之角,知交半零落。人生难得是欢聚,惟有别离多。
李叔同流传最广的作品当是《送别》,朴树曾在演唱这首歌时几度哽咽,他说:“若此生能写出这样的歌,死而无憾“。
然而写出这首词的李叔同却在圆寂之际对身边弟子说:“你在为我助念时,看到我眼里流泪,这不是留恋人间,或挂念亲人,而是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。”
前半生厮磨粉黛,纸醉金迷。他说:“休怒骂,且游戏”;后半生晨钟暮鼓,青灯古佛。他说:“寡欲故静,有主则虚”。
从人间繁华到遁入空门,这“绚烂之极,归于平淡”的一生,他曾雌雄莫辨,亦男亦女,也曾参悟佛法,亦人亦神。
然这六十余年的生命旅程,纵使无愧“传奇“,又怎能全然无憾。
叔同也好,弘一也罢。
悲欣交集——人生二字,当是如此。
作者丨青 野 投稿指南©️原创首发